山水之间读史书,自然之中阅人世。读过《望岳》的人,很难不对泰山侧目。一个周末清晨,兴之所至,泰山近在眼前,仅需抬步向前,我也就成为“会当凌绝顶”中的一位。“天下第一山”的刻字被晨光镀了金边,恍惚间似见千年前那位布衣长者,正将齐鲁青未了的慨叹别在衣襟。

  泰山的千年门扉咫尺之间,在过去数不清的时光里,曾有千万人与我一样,站在同样的位置向上仰望,想象登顶一瞬的畅快,而过程中的一切辛劳,全是看不见的云烟。

  红门线是最为经典的泰山登山线,初段山路如慵懒的蛇,蜿蜒在翠屏叠嶂间。走走停停,有炽热干净的阳光,有绿意盎然的侧柏,还有清凉潇洒的风。经石峪的摩崖刻字从岩缝里探出头来,北魏的笔锋被日光洗得发亮,古人以刀为笔,在石上续写给后人的故事。过回马岭后,山势陡然峻拔。云步桥的白练飞瀑将空气撕开一道口子,水雾裹着林间林木清香扑在脸上。

  最难不过十八盘,夏日午后的十八盘是淬火的剑。1633级石阶在阳光下白得刺目,十八盘的陡阶像被巨斧劈出的天梯,石缝间虬结的葛藤如天然扶手,拽着游人不断向上,停也停不下来,南天门似乎已在眼前,可脚下的路又似乎永远走不到尽头。山脚下曾经的豪气万丈从挥斥方遒到若隐若现,而在踏上南天门前的最后一节台阶时,一切又回到原点,被泰山“拿捏”的人找回主动权,又“拿捏”了泰山。

  正午的南天门浸在光瀑里,门洞内外的光景泾渭分明——身后是蒸腾着暑气的凡尘,眼前却是云浪翻涌。我在想,千年前的那位老者是否同我一样,望着同样的景象。或许,时光再久远一些,当日观峰的石坪被晒得发烫,躺上去是否能听见地心传来远古封禅的鼓点。极目处,是泰安城的积木楼宇,徂徕山则化作青黛一抹,浮在蒸腾的地气上。最惊艳是碧霞祠檐角的铜铃——风起时,铃声与松涛合奏,恍若天庭垂落的耳语。

  五岳独尊石刻前挤满合影的游客,倒是角落里一丛野花惹我驻足。因生在泰山,它也似乎变得不再平凡,顶着硬币大小的黄花,与摩崖上的题字共享同一缕阳光,与日月同起落,与云海共长生。

  至山脚回望,暮色已为泰山披上金甲。或许泰山最动人处,不在“小天下”的豪情,而在石阶缝里的野草、挑山工手心的老茧、摩崖石刻上的裂纹——这些被日光抚过的细节,才是真正的“泰山魂”。

  (作者单位:首都建设报社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