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萍水相逢即骨肉,天涯何处不兄弟。”——央视《读书》栏目援引古句。

  引子:时空褶皱处的中国脉动

  自巴格达腾空而起,机翼划开两河流域的晨雾。前往刚果(金)卢本巴希工地的航班需在迪拜中转8小时。机场内的时光,竟意外成了时空的褶皱地带。当A380的钢铁羽翼将我们轻放在停机坪,480分钟、3个时区,在此熔铸成琥珀。候机厅里流动的,是几代中铁人用足迹写就的史诗——那些在异国他乡铺就的铁轨,恰如鲁迅所言:“其实地上本没有路,走的人多了,也便成了路。”而这“多”的背后,是无数脚步在异乡土地上跋涉,将孤独走成坦途。

  共振:钢铁与血脉的双重节奏

  金属行囊的轮毂碾过大理石地面,声响恰似《开路先锋》的铿锵变奏。副队长杨宇国推着满载慰问品的行李车,“90后”队员林浩忽然驻足道:“这震动频率,和秦岭隧道的掘进节奏相似。”玻璃穹顶下,恒温22摄氏度的空气里,两种轰鸣在血脉中共振:从黄土高原到撒哈拉沙漠,逢山凿路的执着原是同一心跳。我摩挲登机牌上17:35的印记,忽然明白那些被时差打乱的生物钟,早已被无形的道钉牢牢铆接在人类文明的路基上——这路基一端连着祖国窗台的灯火,一端系着海外工地的目光,恰如艾青那句:“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?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……”

  食事:生菜叶里的冻土记忆

  晚上8点半,机场肯德基的灯光柔和。杨宇国挑拣着生菜叶时的专注,犹如在精心校准轨缝。他举起一片菜叶对光端详:“看这冰晶结构,和青藏高原冻土监测数据相似。”寻常菜叶瞬间化作隧道掘进机的“标靶”,恍若他曾在秦岭深处丈量过的月光。林浩用番茄酱在餐纸上涂画,薯条堆成的“丘陵”间,湄公河三角洲的等高线正悄悄舒展——那些刻进骨血的职业印记,原是走到哪里都随身携带的故乡。

  当林浩袖口沾着的北京风沙,遇上杨宇国衣领抖落的撒哈拉沙砾,餐盘边缘悄然漫过一阵沉默的潮水。安第斯山脉架桥时冻僵的指节、热带雨林铺轨时蒸发的汗珠、中东烈日下晒脱的皮屑,此刻都化作盐粒,撒在汉堡的芝麻间。这是他们最懂的滋味:苦涩里裹着荣耀,正如慰问品里那包铁观音,叶片蜷缩着的,是跨越半球的牵挂,恰如王维笔下“独在异乡为异客,每逢佳节倍思亲”的绵长情思。

  茶叙:40年时空折叠处

  茶叶铺老掌柜掀开锡罐时,碧螺春腾起的雾气,在空调风里凝成一弯细巧的虹。他拇指上的老茧沟壑,竟与我们胸前司徽的“开路先锋”纹路隐隐相合——那双手或许抚过坦赞铁路的铁轨,掌心还留着40年前的灼热。紫砂壶倾出的茶汤里,1970年洛阳铲带出的红土,正与2024年刚果(金)盾构机掘出的岩芯在杯底相认。

  “你们是修铁路的?”老掌柜忽然开口,话语里混着波斯湾的沙粒,“我父亲曾在亚吉铁路做工,说中国人的钢轨,能把月亮钉在天上。”茶烟袅袅中,40年的光阴突然折叠:他父亲递过的那杯阿拉伯茶,与我们此刻捧着的碧螺春,原是同一条河的两岸,正如杜甫所言“海内存知己,天涯若比邻”。

  深夜:星光与图纸的交响

  深夜的机场寒意渐浓,连日奔波的我却毫无困意。店铺陆续熄灭灯光,只剩免税店的霓虹,在玻璃幕墙上晕染开橘红的光晕。充电区的插座亮着细碎的绿灯,像撒在地上的星子——杨宇国就倚靠在长椅那片光晕里,怀中紧紧搂着刚果(金)的资料,打盹时的呼吸轻得像怕惊动了图纸上的线路。林浩蹲在自动贩卖机旁,手指在屏幕上划着家乡的天气预报。“北京下雨了!”他忽然抬头,哈出的白气在眼镜片上蒙了层薄薄的雾,“我妈肯定又在阳台给我晾衣服了。”贩卖机制冷管嗡嗡响,竟有点像工地上发电机的调子,把异乡的夜衬得更静了。他无意识转动钢笔,笔帽上还留着河内轻轨的混凝土渍。当林浩突然指向穹顶喊“看北斗七星”时,杨宇国揉着惺忪睡眼笑道:“那是我们在越南建的轻轨,夜里亮得很。”话音被登机广播截断时,波斯湾的风正穿过玻璃,轻轻吹动杯底最后一圈涟漪——这风,或许也曾掀动津巴布韦工地上那张被汗水浸透的图纸。

  启航:掌纹里的星辰大海

  行囊载梦赴千里,遥寄关怀暖征途。登机广播再次响起,指示灯如道钉列阵。林浩卫衣绳上的挂饰,恍若某次抢工时,龙门吊上悬着的月亮;杨宇国捏着的登机牌,边角已磨出泛亚铁路的弧度;我护照里夹着的茶包,还浸着老掌柜的话:“你们修的哪是铁路,是通天的路。”

  法国作家圣埃克苏佩里或许未曾见过这样的星辰:它们不在九天之上,而在开路者布满老茧的掌心,在盾构机啃过的岩层里,在每一段钢轨对接时严丝合缝的微光中。当钢铁之翼再次托起我们,忽然明白这8小时不是等待——那些萍水相逢的瞬间,那些跨越时空的共鸣,让散落天涯的坚守,在此完成一场温暖的接力。这480分钟的微光,足以照亮下一段征途。因为我们知道,每一条铺向远方的钢轨,都是用“不易”垒起的基石,而基石之上,矗立着更多人“从此不再遥远”的团圆愿景。

  (作者单位:中铁六局国际事业部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