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开封采风，听说汴梁不修地铁，不解其意。

　　“头顶一条河，脚踏六座城”，是八朝古都开封的独特奇观。“河”自然指的是“悬河”黄河。“城”乃是地下3米至15米深处，叠罗汉般叠压着不同朝代的6座城池：3米至5米是清代和明代的开封城，5米至8米是金代汴京城，8米至10米是繁华冠九州的北宋东京城，10米至12米是唐代汴州城，12米至15米是战国时期魏国大梁城。这就和修地铁沾了边。

　　汴城命运系于黄河。咆哮的黄河进入平坦的华北平原，流速降低，“黄河斗水，泥居其七”便沉积下来。这种现象，开封尤甚。据统计，每年有3亿吨泥沙淤积在黄河下游河床内，使河床年平均升高10厘米。年复一年，开封城在清代史书中便留下“城在釜底，仰视黄河”的记载。

　　站在开封柳园口黄河大堤上，可清楚地看到黄河水高出堤外地面3米至5米。大堤北边黄河在奔流，大堤南边村庄、农田在凹坑内。开封黄河河务局曾实地测量，柳园口段的河床底部，比宋金皇宫遗址所在的龙亭公园地面还高11.49米。

　　“兴也黄河，衰也黄河”。开封的初始辉煌当属战国时魏都大梁城。当时魏惠王选中开封建都，与该地区临近黄河、济水，水道四达不无关系。他迁都大梁不久，就组织人力开凿了沟通黄河与淮河的鸿沟。正是这鸿沟，促进了大梁城繁荣昌盛，也导致其被毁。在秦统一六国的战争中，两国在大梁城下激战。秦久攻不下，秦将王贲就“以水代兵”，经鸿沟引黄河水灌城，大梁城遭“灭顶之灾”，成为今天“脚踏六座城”中最深处的一座。1305年黄河决口，开封城被淹没殆尽。1344年黄河再次决口，金汴京城被黄河淹埋在泥沙之下。再往后是1642年，李自成的农民起义军围攻开封城百余日不下，明朝官军企图水淹义军以解开封之围，于朱家寨决黄河堤，义军得知，移师高处，同时以其人之道用水攻反击，于马家口决堤灌城。两决口处相距不过30里，适值天降大雨，两股洪流汇为一股，直冲开封城，“开封城水深丈余，浮尸如鱼，波中可见者，惟钟鼓两楼及各王府屋脊、相国寺顶、周王府紫禁城和上方寺铁塔而已”（《豫变纪略》卷五）。就这样，明开封城在泥沙中作古。最后一次是1938年6月9日，为阻止日军南下，蒋介石下令炸开了黄河花园口南岸大堤，致豫、苏、皖三省3000多平方公里低洼地一片汪洋。地上，没有了清朝的开封城。

　　“开封城，城摞城，地下埋着六座城”。除了“城摞城”，考古过程中还发现了“墙摞墙”“街摞街”“门摞门”“桥摞桥”“马道摞马道”的奇特现象。这种“层层摞”，就让开封城下摞成了城池的宝塔。

　　这么一说，开封为何不修地铁便不难理解了。犹如秦始皇陵一直不打开而留待以后，全因现代科技还不够神。开封城下到底有啥？有多少宝贝？藏着多少奥秘？有多大价值？谁也说不清。而修地铁对地下“城摞城”意味着什么，谁都清楚。另以现今科技而论，不发掘上一层，就无法发掘下一层。换句话说，若发掘北宋东京城，就得把上面的三座城清理了；若发掘魏大梁城，就得把上面的五座城全刨了。未来探测与发掘技术以及更先进的考古手段难料，谁知哪天喜从天降？此外，开封地下水位高，也是修地铁的不利因素之一。还有就是“头顶一条河，脚踏六座城”修地铁，对每一位念念不忘“保一方平安”的政者，都是长鸣的警钟。泉城济南，由于地下水脉原因和对泉城的保护，一直不修地铁而发展高架，直到对泉和泉水的保护有了准确、完整、可靠的把握，国家才于2015年批准济南市轨道交通建设规划。镇江西津渡有个景点叫“一眼看千年”，是一处开挖半人多深的路面，用一长拱形有机玻璃罩着，由浅入深，可清晰看出清代、明代、宋元时期、唐代及原始栈道等不同历史时期路面深度和路基材质，让你顿觉历史在不经意间已悄然滑过了千年。现今，开封正遵循“边发掘、边保护、边展示、边利用”原则，在汴京八景“州桥明月”处，也即《水浒传》杨志卖刀的地方进行发掘，规划建设“州桥遗址展览馆”且已经开展。毋庸置疑，开封的“馆”大得多，且不是“一眼看千年”，而是“一眼两千年”抑或更久远。我憧憬，最终的“馆”或许是这样子：在一个像北京中国大剧院式的透明壳体内，清晰地显现出六座城的剖面，宫城、殿堂、城墙、道路、桥梁等或裸或露，上上下下的滚梯载着游人在两千多年间穿越，在十数个朝代、六座城池间穿梭，这难道不是世界奇迹吗！

　　（作者单位：北京住总集团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