前夜翻阅旧书,偶然看到李白的“五月天山雪,无花只有寒”,不禁想起了一位远在新疆的老友,毕业后就再未见过,于是和其寒暄了几句,他告诉我新疆依旧很冷,我不禁暗自庆幸自己身处淮河以南,并非惧怕西风寒冷,而是可以多看几日春色。

    和天山之域不一样,广州还未看到燕子在飘窗前剪纸,春天就已牵着柳絮悄然而至。春暖潜入晚风,不紧不慢地吹进屋内,平添了一份说不出的舒适与惬意,春风是如此宽容,它允许你囫囵吞枣般地感受着,暖意侵袭人心,恰如春酒微醺,如此看来,黄庭坚的“桃李春风一杯酒”似乎又可以作别样解读。倘若有一场春雨,那自然是极好的,不需要有满天星河,不去想素月分辉,窗子里留一条缝隙,只等春风蘸着一丝丝雨味,轻叩窗沿,温柔地像江南的女子走过西湖断桥的背影。春风乍起的时候,楼下草丛里的虫鸣,也渐渐成为风的和声,它们像若隐若现的民谣,在沉寂了许久的院子里,并不显得聒噪,很像微风触摸风铃时发出的轻盈之声,也许春风从来就不仅仅是温度的感知,还是听觉盛宴的引导者。

    是的,春天是藏不住的,倘若不信,可以去田野看看,不必说浅浅春风拂过眉间时蜻蜓点水的温婉,也不必说嘤嘤鸟鸣掠过耳畔时余音绕梁的轻灵,光是踩在微润而绵的土膏上,便能感知大地的脉搏正在蓬勃地跳动。汩汩的河水声从凛冬时的“轻拢慢捻抹复挑”,到春水初发时的“大弦嘈嘈如急雨”,似乎它撞击的不是光滑的石壁,而是万物生命的心房,让新的生命产生共振。即使站在岸上,也能感受到水底生命跳动的旋律,连阵阵蜉蝣,也止不住地向水面冒头,往空中蜕变。

    天晴的时候,阳台上的君子兰也表明了对春的敬意,傍晚斜倚的夕阳,隔着窗帘的缝隙从兰叶中穿过,花的影子不经意就踱步到春天的影子下,显得更加碧绿,小小的陋室里,依然能感知“草木蔓发,春山可望”的痕迹。人是需要静坐感知的,如果只是用视觉和听觉去感知外物的美好,往往得其皮囊,久而生厌,就像这盆君子兰,偶然和它对坐近看,你也可以听到它埋在土里的话语,不一定要看它开花,就像静默的斜阳,就像李白“相看两不厌,只有敬亭山”一般,从根须到枝叶,从枝叶到花朵,都是它们成长的故事,开花只是春天的结果,但不是终结,开花后还有结果,如此不过度地期待,说不定数日之后,它们的花反会带来更多的惊喜。

    说到惊喜,今年的春天,确实有。前几日回家,到祖屋走了一遭,祖屋门前有棵桃树,据说还是曾祖父在世时种下的,2008年雪灾肆虐之际,它的枝干被冰雪拦腰折断了,只留一个光秃秃的身躯和靠近树根处仅存的枝桠,树皮剥落得像斑驳的岩石。十四年的光阴之间,它从未开过花,偶尔新枝上星星点点地长出几片嫩黄的叶子,也是不等秋风吹动,就已零落成泥,因此我们早已断定它日薄西山的结局。年前的时候,父亲已经有把它砍掉的想法,只是因为这个春天回暖太迟,才耽搁到现在,这次回家,竟惊奇地发现它悄悄地伸出了一个新的枝桠,上面开了一朵鲜艳的桃花,在整个沉寂的环境中,显得那么地“格格不入”。也许为了这次开花,它等待蛰伏了十四年,积攒了十四年的力量,最后以一朵小花的姿态展示了出来,人类不知道它经历了多少苦难,也不知道明年它的花朵是否还能如约而至,所谓“身残志坚”,大抵是人与自然共有的特性罢,就像北京冬残奥会中那些“勇士”,当他们以无畏的神态进入到世界的视野中时,人们看到了他们的辉煌时刻,却不知他们跨过了怎样的屏障,才走到今天的峰顶,虽然只是一朵微小的花蕊,却也是它们一生的盛典,这个季节,哪怕只有这样的一朵花,它的花香也足以染熏整个春天,它的花容也足以照亮所有春夜。

    江南的春天正当繁茂,也希望新疆的寒衣能尽快褪去,如果有一个春天能去北国,我想该给朋友带什么见面礼合适呢,毕竟“江南无所有”,能否“聊赠一枝春”呢?

 (作者单位:中铁六局广州公司)